2015-08-10

【前線Z.A.】作者群Q&A系列-黃立佩【地藏的碎形】


2014年我偶然看見立佩的樂生插畫展"The Unsendable",當時我正準備以社運人物為題的【前線Z.A.】聯繫了好幾位作者都沒有下文,便寫信瞭解她的意願。


"The Unsendable"系列的畫對我來說是超出於平常常見的插畫, 就像她所說的是一首Visual poem。 我在裡面看到我所喜歡的紀實 : 深入內心。 “孤獨感”這麼難表現的東西畫的這麼好,畫面的中心沒有人,但令人難過。

 

The Unsendable ©黃立佩


The Unsendable ©黃立佩
雖然立佩過去沒有漫畫作品,畫風和絹印也毫不搭軋, 但我直覺她應該是對的人,很快的寫信問她有沒有興趣。第一次見到立佩,我們已經來回把文字分鏡討論差不多了,立佩長得像從她畫裡走出來的人,一臉文藝氣質,和那店也是無敵搭我拿起分鏡逼迫她這裡視角要有力一點,那個眼光要機車一點,但最後還是請她加了二張單幅,畫點更貼近她自己風格的東西。她和我說要有心理準備,雖然是畫漫畫,但對她來說每一格都是一張插畫,我雖然嘴上阻止她,但心裡也有想說“那我不就賺到了”。


我拐騙立佩說畫不出來就當交朋友,但可從來沒有想要放她走。從去年十二月開始畫七頁,一邊上班一邊畫,畫到六月才完稿,而且聽說把週末都奉獻給慢工了,i'm so sorry立佩,但是妳也畫太慢了!!! (多虧慢工就是有耐心你們才看得到這個作品問世啊!)


立佩是個非常認真的,這次寫QA也是鉅細靡遺、掏心掏肺,請大家一起認真的看完吧 ! 那接下來就讓立佩和大家聊聊樂生和這篇「地藏的碎形」。


慢工 : 談談妳為什麼會關心樂生的事, 為什麼會畫下當時展出的這個系列? 是否有實際參與樂生運動?


立佩 : 我在2011年讀了<樂生:頂坡角一四五號的人們>,以院民們講述各自人生故事為主的口述歷史,心裡相當受到震撼。對於身心受到那樣迫害的人卻被國家忽視的情況感到非常難受。那陣子頭腦裡都是他們的事,又正值要決定研究所畢業製作主題的時刻,當下除了它我想不出其他更在意的題材。


很多事件發生的時間點我並不在場,得花不少時間搜尋、消化他人的臨場資訊。除了前面提到的口述歷史,還有一些紀錄片、獨立媒體的報導和攝影。後來拜訪樂生院區、跟幾位樂青有些交流,都是在樂生系列作品完成、我搬回台灣後的事了。


慢工 : 妳的樂生系列內容相當詩意和感性, 這麼細膩的情感是否來自妳個人經驗的反射或者是妳和當事者有很直接的接觸?



立佩 : 在畫樂生系列時,我把自己想作院民,傳 達我對這個「家」的複雜難以言明的感受,但也不可能排除我個人的主觀投射……。回想以前曾讀過的報導形式,容易使人對抗爭者產生疏離感或偏見,或艱難得令 人卻步。發現要大眾「理解」先於「同理」的順序有其限制,所以想提供另一種敘事方式,想讓無意啃文字的人可能對抗爭者先在內心上產生連結,反向讓同理引發 理解的動機。這系列作用可能僅止於此,漫畫也是,都不企圖也不可能取代詳實報導的意義。



慢工 : 妳是繪本創作者, 但我找妳畫漫畫也沒有嚇到妳, 是否先前已經有畫漫畫的經驗? 或者已有想畫的念頭?

立佩 : 以前沒畫過漫畫,但看過不少。我念的研究所是以插畫與漫畫學院創校的,有漫畫史必修課,所上有不少同學專攻漫畫,所以不像是太遙遠的領域,同樣都是在琢磨怎麼把故事說好。(雖說心理上跨越不難,但實作上要適應這形式還是得磨很久,隔行如隔山。)


慢工 : 妳現在的正職是什麼樣的工作, 用什麼時間畫這篇漫畫, 畫畫的時候有什麼習慣?


立佩 : 目前在出版社工作。我只能用週末的時間畫這篇漫畫,下班後的零星時間只夠用來處理像是描線、手寫字、掃描、修圖這一類工作。畫畫的時候要一直反覆聽同樣的音樂。


慢工 : 對,妳經常提起音樂, 音樂對妳的創作是否有重要的影響?



立佩 : 對經營氛圍很有幫助。我心情很容易受音樂影響,會直接反映在作品上。像電影配樂那樣,一開始畫都得選一首音樂或一張專輯,如果改聽其他的,就會畫得比較不順手,畫風也會有落差 。這也變成拖搞時的困擾之一:無法換歌!下面介紹大家畫「地藏的碎形」時反覆聽的音樂。

(慢工 : 真想給妳聽龐克樂看看會畫出什麼?!)






慢工 : 妳有沒有繪圖內容上的好惡?


立佩 : 我很缺乏畫那種透視嚴謹的場景所需的耐性,也不擅長畫群像和表現熱鬧感。可是這次既必須有建築物,也有人物群像,讓我頭非常痛,但不致於討厭。好像沒有特別喜歡畫什麼東西。


形象都只是介質,為了適當表達某種意念或直覺所選的,不然就是像這篇漫畫中,有描寫特定角色或代表性建築的必要。



慢工 : 那畫漫畫對妳來說最大的難處在哪裡?



立佩 : 最大的困難是圖量,每一格都是一張小 圖,以我超慢的速度,每頁要畫超久。之前畫繪本多半是單幅的跨頁,每一幅都允許被處理得更透徹,圖的個別意義也更鮮明,但一張不好等於一次毀掉兩頁。漫畫 中重點和過場的分別比較明顯,從格子大小大概可以感覺出來(史奴比那種每格都一樣大的除外),因此要考慮正在畫的情節在該頁的重要性,單格要放多大,每格 圖會影響到其他圖的程度比繪本要明顯得多,畫面切換的節奏也快很多,所以還要刻意放鬆部分格子的比重,閱讀起來才不會眼花撩亂。


慢工 : 有沒有從畫漫畫的經驗中得到什麼收獲?



立佩 : 有機會練習較高密度畫面的平衡和以前不習慣的分鏡節奏,很有意思。


慢工 : 繪本和漫畫的形式去講故事有沒有什麼異同性?



立佩 : 其實表現形式的彈性越大,兩者界線就越不明顯。一些漫畫常見的特色,例如在同一頁作連環圖、人物對白放在對話框中與畫面作區隔等手法,有時也會被運用在繪本創作中。而漫畫也會穿插繪畫表現性較高的滿版或跨頁圖。有些非主流的漫畫還會使用粉彩或水彩,以沒骨技法繪製。


慢工 : 這次用絹印做印刷,妳怎麼處理上色?



立佩 : 我先把線稿影印一份,放在透寫台上,上面再鋪一張白紙,用單色的水彩上色。單色水彩還是有漸層的,掃描後要再電腦中轉成只有純黑的單色(淺的部份就會由比較多的白去表現) 。之後再用我指定的顏色印刷,但其實我是沒有給色票的,電腦會因每個螢幕的不同而產生不同的顏色,所以我給社長的是“青春又惆悵的藍綠色”這樣的指示。



水彩稿
製版黑稿

慢工 : 我們來談談敘事和分鏡,這篇畫作的主角是一位樂生院民和一個參與運動的青年, 我們最後定調把重點放在一個與事件無關的人如何和為何與院民產生共鳴,進而全心投入運動中。但走到這一步其實經歷了不少的討論和思考,這裡來為讀者還原一下創作上的轉折吧。

立佩 : 一開始想像的敘事順序很不一樣,那時還沒訪問秀芃,所以是以第三人稱,現在放在最後兩頁的事件原本是作為開頭,用倒敘的方式帶出湯祥明伯伯的回憶,然後再回到樂青身上。


我在最早版本的分鏡筆記,寫著:「......已 經跟院民長年相處建立了深厚情誼的年輕人將這些心境都聽在耳裡。他們離開充滿歷史的建物、老樹、景致質樸清幽的樂生院區,回到城市,而又再來。」打算畫以 他們行動結束後暫時離開樂生,步行經過院區各個角落的光景收尾。但那時分鏡草圖頗為鬆散。後來訪問秀芃,增加了樂青面向的內容,並且採取了妳建議的架構 後,演變成現在的版本,起初放在中間的段落變成現在的結尾,感覺有力道的多。



第一版的分鏡結尾

慢工 : 分享一下樂生運動特別觸動到妳個人的地方。



立佩 : 樂生運動中,那些年輕人長期奮力為非親 非故的院民們捍衛人權,讓我相當感動。我接觸過幾位樂青,發現他們在外抗爭時必須很悍,但面對年邁的院民時其實都非常溫柔親切。新聞常常只呈現他們強硬的 那一面,讓觀眾對抗爭者產生負面偏見。希望大家看了這篇漫畫後,可以不再只從刻板印象去概括院民和樂青,而能感受位於事件背後,「個體」的生命脈絡和心情。

樂青的溫柔面 - 我們的主角芃芃

慢工 : 講到這裡我想有必要解釋一下妳的篇名「地藏的碎形」。


立佩 : 曾聽人以現象地獄形容樂生,而樂生的佛堂供奉的正是地藏菩薩。地藏菩薩曾發誓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而入地獄去解救苦難眾生,讓我想到勇敢抗爭的院民與青年,除了自救救人,種種艱苦姿態也都在考驗、啟迪著整個社會。


經文裡說:「我所分身。遍滿百千萬億恆河沙世界」地藏菩薩隨類化身,所以用「碎形」一詞。碎形又叫分形,常用來描述自然中某些看似不規則的結構,像是雪花、閃電或岩石。定義是一個零碎的幾何形體,可被分成多個部分,每部分都是或至少近似該整體縮小後的形狀。就字面理解成「破碎形貌」,則呼應漢生病患身軀凋落和樂生建築遭毀的意象。


「地藏的碎形」封面
慢工 : 這本合集以社運人物為題,談談妳對社會運動的個人看法。


立佩 : 我總是感覺,不管自己能意識到幾分,每個人在光譜上不是更接近被害一點,就是更接近加害一點。多半都是多重身分,只是比例的差別。雖然大多數的人應該都無意助長惡行,卻也不見得有機會獲得真相,進而知道自身其實有多少小確幸是建立在他人不幸之上。


社會運動像是一種讓更多人覺醒過來的努力,而最難喚醒的就是裝睡的人,為什麼要裝睡呢?因為長期保持清醒是很累的吧。 雖然少數人的能量很微小,又說不定整個人生剛好位在像電影膠卷裡某個過場全黑的一格,無從見證任何變革,但那個理想的未來畫面或許就是得由這看似微不足道的一瞬推送出來。


其實我到大學畢業前不太關注政治議題,沒什麼公民意識。後來領悟到自己有餘地選擇袖手旁觀,某種程度上就是一種既得利益的狀態,因為很多走上街頭的人,並不是對社運「有興趣」才選擇這麼做,而是走投無路,別無選擇。


但是台灣大眾似乎對粗暴迂腐的體制太過寬容,對抗爭者則相當刻薄,才會有民眾集體喝斥臥軌抗議的關廠工人們,高喊:「全部壓死!」這種事。


幾年前在電視上看到一位公娼大姊泣訴:「我係歹命,不是歹人。」這句話至今仍三不五時會在腦中盤旋。多少人分的出這兩者的差別呢?你可以試想自己要在怎樣的社會氛圍中、忍受過多少的屈辱和虧待,才會產生這樣的心聲。


慢工 : 妳自己用什麼形式參與呢?



立佩 : 我參與的方式視情況而定,有時有機會去現場,很多時候無法前去,可能更常是以創作和展覽的形式再跟人溝通。如果還不了解議題,至少會試著去聽、去理解。人的時間和思辨能力很有限,忽略的層面勢必比關心到的佔更大比例,需要學習的還很多。



慢工 : 最後,請推薦你喜歡的漫畫和紀錄片。


立佩 : 紀錄片推薦灰熊人、築巢人、無米樂、血色海灣、遺忘的國度(樂生); 漫畫的話The Wrong Place、This One Summer、怪醫黑傑克、風之谷、Sunny、海獸之子


The wrong place

This one summer


立佩的畫作,選用了傣族的手工构皮紙印刷,豐富的纖維,軟薄的質感非常適合故事和畫風。這個紙因為過軟很難裁切的精準,還有許多無法控制的皺摺,對我來說簡直和圖混然天成,絹印版預計只會做兩百本,歡迎欣賞這些瑕玼的人做為收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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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出版不景氣,慢工想要做的各式冷門不討喜題材紀錄漫畫更加難做,所以我們實驗性的以手工絹印的方式推出珍藏版,從選紙到用墨不計代價的呈現出作者的畫 工,和故事的質地。藉由藏家的支持支付作者的版稅和耗時的編輯製作,以及後續外文版和平價版的推出。此外也藉一個高質量的印刷表達對作品的敬意。


合集出版時常有的問題在於書的本身缺乏個性。這次特地將五位作者分開做成五本裝幀,每本的顏色、紙張都不相同,希望保留和突顯出每個作者的價值。8/29下午三點《前線Z.A.》五位作者中的四位會在台北MANGASICK書店介紹和簽書,中文版限量70 本,部份已售出,歡迎大家買不買都過來看看實品和原稿,和作者聊聊他們的創作,需要預留書請上官網

活動網頁 : www.sloworkpublishing.com/zh/event.ph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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